读王鼎钧《昨天的云》有感

由绚烂归于平淡
——读王鼎钧《昨天的云》有感
刘梦梦
《昨天的云》是王鼎钧先生回忆录四部曲中的第一部，王鼎钧是风靡台湾近半个世纪的一代散文大师。老教材上曾经有一篇极好的散文《那树》，作者正是王鼎钧。
王鼎钧先生当过抗日游击队员、流亡学生、国民党宪兵、解放军俘虏、台湾报社主编……他经历的太多，看到的太多，因此被誉为“一代中国人的眼睛”。
有一天，我下班回到家，一眼看到电脑桌上摞着四本红色装帧的新书。拿手一翻，书名都是全然陌生的，曰“昨日的云”“怒目少年”“关山夺路”“文学江湖”。这就是王鼎钧的回忆录四部曲了。
《昨天的云》是回忆录的第一部，记录了作者十七岁之前的经历。这书名让我想起鲁迅的《朝花夕拾》。看了小序又觉得恐怕作者不只是要回忆往事。在小序里作者引用诗人痖弦的名句“今天的云抄袭昨天的云”，书名就来于此。作者说“一本回忆录是一片昨天的云，使片云再现，就是这本书的情义所在。”
一、儿童视角下的故乡与家庭
先生是山东省临沂县兰陵镇人，他这样写山东：“从地图上看，山东像一匹骆驼从极西来到极东，卸下背上的太行山，伸长了脖子，痛饮渤海里的水。然后，它就永远停在那里。”
只要见过山东版图的人都晓得，他这一番形容最恰切形象不过，而且非是有童趣之人不能想出。
兰陵产美酒，作者说酿酒是工业又是宗教。因为“有时候，全体工人在酒师傅的指导下，该做的事都做了，最后却涓滴皆无，或者流出来气味刺鼻的恶水。”所以酿酒须得乞求天命。
王鼎钧的祖父是一个杰出的商人，开设的酒厂在北京也有分店，自酿的兰陵美酒在国际上得过奖。可惜祖父早逝，生意结束，家庭境况一日不如一日。作者回忆后院里最初有拉车的骡子，后来骡子没有了，变成了两头黄牛。不知怎么，牛也不见了，只剩下一头驴子，抗战发生后，驴子也在逃难的途中被卖掉。你看，孩子的视角看到的终究与成人不同。
二、斩不断的乡土情结
他笔下的农村生活让人印象深刻。烙煎饼、割麦、挑水、打高粱叶子，他的笔有魔力，能把劳动场景还原得分毫不差，字里行间透露出温情。
他写割麦，“割麦的人迎着麦子的行列迈开虎步，前实后虚，弯下腰去。他左手朝着麦秆向前一推，右手用镰刀揽住麦秆向后一拉，握个满把；然后右手的镰刀向下贴近麦根，刀背触底，刀刃和地面成十五度角，我紧刀柄向后一拉，满把的麦子割了下来。”
他写打高粱叶子，“他们的动作极快，手臂上下挥动有如机器，没有半点耽误与浪费。叶子和母体分离时发出的响声像下了一场雨，汗水一直往下流，流到脚跟，也像雨。”
即便是完全没有劳动经验的人看了这些文字，也能将那情景还原到八九不离十。在这些逼真的描写中，作者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一个参与者。不像以前的文人总用居高临下，满怀悲悯的眼光俯视农民，作者对农民是满怀崇敬的。
“傍晚收工，我几乎要瘫痪了，这才万分佩服，甚至羡慕那些长工短工，他们巍巍如历劫不磨的金刚，今天如是，明天后天如是，下一季麦收依然如是，我不知何年何月才修炼得他们这副身子骨。”
这些对乡土生活的叙述中，透露着浓浓的温情和对乡土的眷恋，可惜王先生再也回不到这片魂牵梦萦的土地了。
三、窥见历史
抗战爆发，王鼎钧一家颠沛流离。后来他一度加入了游击队。这游击队是兰陵王氏组建的，隶属国民党,编号是十二支队。这是一支纯粹家族式的游击队，由当地的缙绅组成，这种游击队在当时很普遍，但是名声很不好。
有童谣儿歌为证：“天昏昏，地昏昏，满地都是抗日军，日本鬼子他不打，专门踢蹬庄户孙。”文中记述了一群农民挑着担子来给十二支队送给养的情景。
“来送给养的都是妇女和老翁，穿着布满补丁和污渍的棉衣，挑着瓦罐，呵着蒸汽，景象有些凄惨。这些人把盛给养的瓦罐一字排开，在寒风中瑟缩而立，由我一个叔字辈的人检查。他先从排头到排尾扫描了，然后从排尾到排头一个一个把瓦罐踢翻，热腾腾的高粱地瓜稀饭流了一地。他认为，“送给养”送来这样粗粝的食物，是对十二支队的侮辱。”事情的结局是，这个叔字辈的人用枪托把瓦罐一个一个捣破，并严厉吩咐限中午把新的给养送到。
文中也提到了八路军帮助老百姓挑水推磨的情景。两相比较之下，人心向背立见。
当他帮助一个衰老的老太太提水的时候，“她端详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八路军吧？’”少年王鼎钧从这句话中受到很大的刺激。他想：“连这么一件小事也得八路军也做得出来，十二支队还能混得下去吗？”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若这是小说，我们可以肯定的说一句此情节为若干年后国民党的败退埋下了伏笔。历史比小说残酷，因为活在当下的人，永远无法预见未来；而未来的人永远无法改变过往。即便有少数人发现了奥秘，个人的微弱力量又岂能力挽时代狂澜呢？
1942年，王鼎钧十七岁，父母决定送他去后方读书。战争年代，彼此都知道，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再见。作者叙述地很平静，读者却纷纷泪目。
“千叮万嘱，看着我喝了稀饭，逼着我吃了包子，母亲为我作了祷告。
父亲说：‘你走吧，不要回头看。’
我一口气奔了五里路才回头，已经看不见兰陵。
回想起来，离家这一幕还是草率了。这等事，该有仪式，例如手持放大镜，匍匐在地，一寸一寸看。”
这就是《昨天的云》，平静的叙述里藏着历史，朴素的文字里蕴着深情。正如作者自己所说：“由绚烂归于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