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界静止了——读玛丽·比尔德《庞贝》

当世界静止了——读玛丽·比尔德《庞贝》
原创 灯火小阑珊
我站在砖块铺就的小道上，尘土满面，抬头看向前方。

这是庞贝……也还好吧。

眼前那条狭窄的小路笔直地通向远方，顺着走下去，随着视野开阔，我看到了大理石的喷泉，水正从喷口汩汩地冒着。带着黄昏的红色，水光一闪一闪的。

站在街上磨光了的垫脚石上，我低下头，街上的排泄物随处可见，污水夹着恶臭直往我的鼻子里钻。

抬起视线，现在正值傍晚，或许是不是该进城拜访一下？远处的大宅子，还真是气派。我慢慢悠悠地走到住宅门口，站定，从入口到中庭尽收眼底，从门口都能够一眼望穿，看到精美的壁画和光滑的大理石，原来房屋也是炫耀权贵的一部分，我内心有些讽刺地想。

于是我便毫无顾忌地走了进去，直到走到列柱廊，一个身形矮胖的人急匆匆地赶过来，赶忙止住我的脚步。他略带滑稽地向我鞠了一躬，低声解释道：“抱歉，小姐，主人不在。”

我用挑剔的眼神看向他：“仆人？”

“是的。”

“好吧。”我叹了口气，这着实令人头疼，本来还期待着有人能好好招待我。

结果意识还没缓过来，脚已经迈出大门。

那仆人愧疚地大喊：“等主人回来了，我一定去街上找您！”

我听见了，但没有理会。因为我就是一个冷酷的人。

刚走到街上，一位面相凶狠的人推我了一把，随即护住一位年轻的女孩让她过去。

“请让让。”他没好气地说。

我正想要发作，结果看到那位女孩便住了嘴——那是一位孕妇。而我不能和她较劲，虽然冷酷，毕竟我还是有良心的。

但是她却一脸抱歉，捂着肚子给我鞠躬，语气诚恳地说了很多次对不起，同时斜睨了那个男人一眼。

虽然感到很不自在，但是我还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表示原谅。

接着，我便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时间过得飞快，现在是夜晚时分了，或许整座城中只有我知道那阵即将临近的隆隆声意味着什么。

“咣啷——”一个小巧的玩意闪着银光，滚落在我的脚边就停下了。我刚想伸手摸索着去捡，耳畔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小姐，那是我的。”

抬起头，借着店门口的油灯照明，我看清了，这是一个小乞丐，身着粗布，样子瘦小，圆滚的额头看上去却很有智慧。

“好的。”我把硬币抛给他，硬币在空中优雅地翻了一个身，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中。他举起双手，开心地笑道：“接住了！”

看着他瘦小的身形、细瘦的四肢和衣衫褴褛的模样，让我不由得一阵心酸。

“孤儿吗？”

我脱口而出，说出之后内心却十分后悔。

没想到他大方地承认了，“跟您说，我的爸爸妈妈很特别哦，他们在天上保护着我，随时随地的，就像天使一样。”

当我用惊讶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他仿佛什么事也没有，鞠了一躬，动作笨拙得可爱，令人忍俊不禁——

“祝您好运，小姐！”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它点醒了我，让我意识到，我根本无法袖手旁观，成为一个不闻不问的访问者。我是纯粹来感受的吗？我应该告知他们真相，让他们赶快逃离。我尽力说服自己，拼命让理智退步，让感性容忍我的行为。

“但愿如此。”我喃喃道。

他像是迷惑不解般摇了摇头，说：“再见，小姐。”

明明是个小乞丐，却如此真诚，让我很吃惊。原来粗布衣包裹的那颗内心，正是我憧憬的那追求真善美的心灵！那纯净的心！

再也没有什么情感能压抑的住了。我仰起脸，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向他叫道：“小心点，明白吗？如果有什么意外，拼命往外逃就好了！”

他困惑不已，背着手说：“那好吧，谢谢您。”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我知道，它来了，正如松脂滴落在昆虫身上一样，这里所有的生命也要被瞬间夺走，眼前整个庞贝城也将会是一片废墟。我知道，它来了，那一切尘埃摩擦、风起云涌的前兆，尘坌之下若有若无的窜动，皆被我收入耳。我知道，这些痛苦，那些呻吟，将随着倾盆的火山岩，要来了。

庞贝的世界，在此刻，时间凝固、生命终止。

眼前所见，是“在时空冻结中”的一座罗马城市的生与死。

刚才的小乞丐褐色的眼睛里写满错愕，他正准备逃啊，可是时间静止，将他束缚在原地，而火山灰和岩屑正停留在他的头顶，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

往前走，我看到了招待过我的仆人，他的确是一个忠顺的仆人，夺门而逃却在半路拐弯，或许是为了叫醒正在熟睡的主人去逃命吧？

再往前走，我看到了大街上撞到我的那位年轻孕妇，她此刻瘫坐着，却不忘护住腹部，眼里说不清是什么，神情木讷空洞，或许是为另一个生命的降临而不甘？而那个面相凶狠的男人失声痛哭着扑向孕妇，一改以前蛮横的形象，想要护住母女俩。

继续往前走，我看到在泥瓦中掩口残喘的人们，遮头猫腰仓皇出逃的人们，眼神中写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这一秒，庞贝的世界静止了……

为生命的死去而哭噎，因为必然，又是因为偶然。大概正在翻动书页的你，也在叹息。它不可越过的，便是生命的共振。因为我的手，停留在这一页，心停留在这一页，这一刻，才会被拉得无限漫长，才会仿佛被抛入真空中，无法呼吸、无法张嘴，悲痛得不能自已。

故事翻到下一页，或许我也听见了风吹开小草的声音，细微至极。那种贯彻心扉的心悸和刻骨铭心的嚎叫，令我无法忘却每一个即将被火山尘土淹没的灵魂。你也会是这样么？

我听见哭喊，听见硬币“咣啷”再次掉地的声响，听见木框倒塌的声音，更听见了自己的抽噎声。

相信你也会是一样吧。

你会看到泥沙俱下，几千年出落的文明瑰宝只剩下断壁残圮，大水冲垮河堤，带着污物与混在一起的火山灰尘，将庞贝几近夷为平地，糟粕与精华被尘封。这座古城承载了不同的历史痕迹和疮疤，可惜现在，文明只剩下粗粝的墙上几行难以辨出的铭文。

或许你会问，我是谁？拜托，我只是一个历史的穿越者，一个在光影交织中书写庞贝的人罢了。我无情、冷酷，却也有温度，曾经被那些人性光辉所感动。

于是，我便载着书页，来了庞贝顷刻间静止的公元79年。

满目疮痍，烟尘满面，我从静止的庞贝中走出来。

而你呢，面前的读者？当你翻开这本书，你也就成为了亲历者。

下一页，血红的太阳会喷薄而出，随着生命的失去轻轻叹息。

相信那个小乞丐，也跟随着父母去了天堂吧，他的灵魂永远如硬币般明朗，在那朵云彩后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