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筝的人》读后感

陈诺
风筝落。
他会一直笑。
穷其一生地笑着，他本身就不会哭。

他生来就笑着。兔唇使得他的亲生母亲厌弃他，像恐惧怪物一样将他抛弃。他什么都不知道，却用新生儿懵懂的眼和惯常的笑来打量世界。他在对整个世界微笑。那种笑我不会懂，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乐天，抑或是讨好？毕竟哈拉扎人的身份是他注定低人一等的宿命。或许兔唇，是命运在他生命里埋下的暗线。

他不会反抗。至少对阿米尔，他是牛马的忠仆。他愿意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去吃泥巴。他会笑着看阿米尔将火红的果子打在自己身上，任凭阿米尔发泄也不愿反抗，哪怕他看起来就像个伤痕累累的残兵败将。他会笑着，听阿米尔信口胡编的故事，他会知道这些粗糙干涩的故事是为了不让他得到真正的智慧的自私产物吗？他还是在微笑。
这到底是澄澈的友谊，还是生来的奴性？主与仆，兄与弟。显然他眼中的阿米尔是他最中意的伙伴。他，也只有他，会在所有的孩子都不屑于和哈拉扎在一起、所有的孩子都孤立他时站出来和他在一起，只有阿米尔愿意给他讲故事，采桑葚以及——和他一起放风筝、追风筝。记得读过别人写自己被孤立：“像是溺水一样的感觉。你张开嘴，吐出的只有泡泡，扭曲了他们的笑脸。”如果此时有人愿意在岸上拉你一把，越过横亘在你与岸之间不可逾越的种族与阶级，你再难去拒绝他的要求。而阿米尔，渐渐视其为理所当然。的确，没有人教过一个孩子什么是平等，再说，哈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抗啊。
人类生来平等，没有哪个种族哪个信仰有高低贵贱之分，谁都没有权力去践踏一个人的自尊。若一个社会将“平等”二字弱化到连孩子对其都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那么也不难怪会有如此之久的战乱了。当阿米尔懂得何为友谊之间的对等时，他已然成年。少年之间那句单向的“为你，千千万万遍”突然就成了压在心头的悔恨，它的全心全意，换来的又是怎样的背叛？
或许，阿米尔最后的追逐，是为了索拉博，为了自己。同时更是为了哈桑，为了当年那句从未出口的“为你，千千万万遍”。

他的兔唇有一天被修复了，他突然就不笑了。面部表情单一得像个木偶。可他讨好般的人生还在继续。
活着很累吧。风筝大赛上，为了那个象征着阿米尔荣耀的蓝风筝，他用尊严与身体作为交换。他当然知道那是阿塞夫对他病态的侮辱，是欺凌，是不齿。可是为了蓝风筝，他全然接受来自一个变态的野蛮行为。阿塞夫可怕的暴力嗜好究竟是天生，还是后天的影响，我无从知道，就像我不知道哈桑是否乐意去放弃自己的自尊一样。
哈桑，是卑微到尘埃里的奴仆。而阿塞夫，仅仅因为他是普什图人，就在地区中拉帮结派，小有影响力。卡莫和瓦里，他们明知阿塞夫的种种行为就是犯罪，他们是带来伤害的共犯。那又怎样，他们依然热衷于臣服在阿塞夫之下，而人们对阿塞夫的赞誉间接地助长了他的傲气与霸凌的愈演愈烈。只是因为他的血统是所谓“正统”，他便拥有拳头。当一个社会不承认善良而将其曲解成懦弱，当一个社会不承认微笑只承认阶级，当一个社会轻视知识而承认力量，谁又可以为这个社会洗白开脱？社会必将承担一部分哈桑悲剧的责任。社会环境对人的影响是无形的，但又是谁都无力跳脱的。真正可怕的是，社会具有颠倒黑白的能力，对与错仅仅是对社会而言而非对真理而言。
美国曾经的种族歧视不是如此吗？《绿皮书》中，Don难过自己“不够白又不够黑”，社会承认他的才华却不承认他的肤色，在台上他是艺术家，在台下他就是个黑鬼。Tony起初是个社会影响下有着种族主义的人，南部的黑人收到的非人的歧视虐待及奴役——就像哈桑。若大家都是错的，那么错的也变成了对的。白人不以虐待黑人为耻——他们从小就被种族主义告知黑人就是动物，就是奴仆，而他们长大，理所当然地教育下一代种族主义。这是何等的悲剧！可是哈桑，在知道“我”的背叛与懦弱时，他还是在讨好着“我”，祈祷着“我”不要因为觉得他“脏”就疏远他。他是那样单纯地以为脏的是他，却没想到脏的是“我”，需要洗涤的是这个社会的污垢。
阿米尔那声“为你，千千万万遍”何尝不在净涤我们，抹去你我身上的过分厚重的世尘呢？

哈桑笑了一辈子。从那个追风筝的人开始，到那颗冰凉而热烈的子弹结束。不论他是否嘴角上扬，他心底里依然是微笑的，对世界，对一生的不公。他可悲，他无力去反抗，他甚至不知道要反抗。
哈桑，只是千千万万社会阶级分化以及歧视下的一个牺牲品，而这个牺牲品恰好被“我”记录而已，那些无名的，无声的受害者，隐忍着太多的不公，吞下太多的泪水。而文学，可以说是反映着一个人心灵深处伟大却细微的悸动，它的意义，或许就在于唤起读者的良知与爱。

停笔，抬头。
忽见窗外有只蓝风筝，落在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