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随感

黛玉之死，我心痛矣
——读《红楼梦》随感
于卓琳
当年教红学的老师瘦高，头发不多，东北口音，很有喜感，当年老师上课讲得很精彩，但我并未被打动，一直不明白那么“做作”的文字怎么就能成为中国显学，而且一“显”多年，未曾褪热。
一转眼，我都要给中学生讲《红楼梦》了，自然不会有老师的功力，但还得硬着头皮重读。重读之后忽然觉得《红楼梦》有点不一样了：写得好，好的地方多到说不完。不禁感概自己当初还太年轻、太简单。红学被研究多年，成果颇丰，学术水平极高，而这篇文字只是我在阅读过程中的随感，感性了许多，好似性情中的林黛玉。
林黛玉的正式出场是在第三回“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不看便罢，一看便知不是一般女子。读到这里心生欢喜，黛玉已经成为无可替代的轴心主角。

众人眼中，“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宝玉眼中，她“细看形容，与众各别：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这妹妹宝玉是曾经见过的。贾府不缺美人儿，但林妹妹的美不同于其余女子，她美得纯粹易碎，美得仙气十足，美得无法触碰，美得让人万分心疼。除了貌美，内心的多愁善感、就要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也是让人怜惜不已，一句“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恨不得让人手里捧着她，生怕有些什么闪失。
但是，读着读着便十分不喜她，这种不喜是一种比较复杂的情愫。心目中的“神仙妹妹”何故又何苦如此苛刻、冷漠，甚至于每每说起话来都是“冷笑道”，并且“话中带刺儿”。黛玉见湘云给宝玉篦头，因见少了一颗珠子，“黛玉一旁盥手，冷笑道：‘也不知是真丢了，也不知是给了人镶什么戴去了！’”且看贾府给宝钗做生日，宝玉找黛玉听戏曲，“黛玉冷笑道：‘你既这样说，你就特叫一班戏来，拣我爱的唱给我看。这会子犯不上跐着人借光儿问我。’”不仅是对宝玉，对湘云、对宝钗（前期）等莫不如此。想来林黛玉离开自己的父亲，只身来到京城贾府，既是寄人篱下，又何故不能如宝钗一般？为何如此傲娇和倔强？这么“小性儿”的对人对己都不是美妙的事。读着读着不禁为林黛玉的人际关系捏了好几把汗，现代人的眼光是不会被林黛玉接受和在意的，我也无可奈何。摇头，遗憾。

可是，我可能错了。当读到潇湘馆外“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一个女子的住所周围长满了郁郁葱葱的竹子，不一般；当读到黛玉为花落哭泣而葬之，并轻吟“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不一般；当读到林潇湘因作菊花诗而夺魁，不一般。读着读着，对黛玉的感情还是开始升温了，最是在心头一震的，还是那支“风露清愁”的“芙蓉签”。那日因是宝玉生日，所以在怡红院群芳开夜宴，掣花签最是令人期待，宝钗是一支牡丹签，探春是一支红杏签，李氏是一直老梅签，湘云是一支海棠签，袭人是一支桃花签……读到林妹妹掣出一支“芙蓉”，加之那句“风露清愁”，看“莫怨东风当自嗟”一句似乎在黛玉命运的底色上着了些许悲凉，让人黯然，却又因众人一句“除了他，别人不配作芙蓉”，内心却又喜不自胜，甚至想要执手放肆鼓掌。这时“神仙妹妹”又回到心尖儿上。不错，她就是我们的林妹妹，没有人可以与她媲美。
但最后，黛玉还是没能逃脱命运的悲剧，绛珠魂归离恨，我心亦痛不已。甚至读到这里，我有些怨恨作者，为什么要把林妹妹写进悲剧浪潮的浪尖儿上，为什么不能保全，哪怕是肉体，哪怕是出家呢？后来想明白了，黛玉在这里必须死，才能从人的情感上，从叙事的发展角度上，也从艺术创作的必要性上，就需如此。

但我还是不甘。 魂归也罢，但死得不够“壮烈”，不够“隆重”，林妹妹身上有太多的奇特禀赋：“神女”、“神草”、“花神”、“玄珠”、“乡愁”、“报恩”、“诗性”、“本真”等等。这样一个人物却死于一场“阴谋”，是多么令人痛惜，令人深感不值。或许人们会说这是艺术的需要，我明白。我也明白世间的悲剧便是如此，无人阻挡，也无人可挡，空留一代又一代的人儿在恍惚间无限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