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整本书阅读读书分享

花气袭人皆有因
张蕊
《红楼梦》中贾府的丫鬟众多，袭人是最为引人注目者之一，她不仅是贾家兴衰的见证者，更是宝黛钗爱情的见证者。3回出现，直至120回终了，虽不是主角却又极其重要。又因与宝玉的一层特殊关系，从她的反应、判断和喜好，我们看到了黛玉和宝钗性格上的差异，以及宝玉对两人用情的不同。“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在判词中尽管“枉自”“空云”字字惋惜，“温柔和顺”“似桂如兰”“堪羡”也是看得出对袭人的肯定，贤袭人是整部书给的人设，但今天我想谈谈我的看法。
一、“忠”袭人
袭人深得贾母、王夫人信赖，在第3回一出场便有介绍，“贾母因溺爱宝玉，生恐宝玉之婢无竭力尽忠职之人，素喜袭人心地纯良，遂与了宝玉……这袭人亦有些痴处：服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服侍贾母和宝玉都是如此，117回更有拼死护“玉”来体现其忠心护“主”。
忠心之下是体贴周到。宝玉的冷暖饱饿都是她想着，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何时去回贾母、王夫人也是稳妥周全，怡红院中的待人接物都大方得体。在第9回中仅是宝玉去上个学，袭人也要从毛衣到脚炉、手炉嘱咐个遍，19回中宝玉去了袭人家，袭人更是铺了自己的坐蓐，垫了自己的脚炉，将自己的手炉放其怀中，“拈了几个松子穰，吹去细皮，用手帕拖着送与宝玉”，这里的一“拈”、一“吹”、一“拖”、一“送”，真是不知怎么还能再体贴些了。
如果说体贴周到是“表”，那么忧虑挂牵就是“里”，贾政每次急传宝玉，袭人定是牵肠挂肚，常常倚门而立，见宝玉回来便立马急问为何被叫去，叫去如何等话。宝玉被贾政笞挞后，她寻来焙茗了解前因后果，57回中宝玉被紫鹃骗犯了病，袭人先是请教李嬷嬷，后又到黛玉处找紫鹃询问，只要事关宝玉，袭人总是要弄个究竟的。宝玉失玉后，一日比一日糊涂，袭人寝食难安，背地里找黛玉和探春前来解劝，能想的办法袭人都会想到。
“忠心”是奴仆的本性，袭人出身贫苦，幼时因家里穷得没饭吃，就将她卖了几两银子活命，为奴从主尽忠是袭人的信念。而袭人对宝玉的体贴周到和忧虑挂牵却又是有“情”，两个人的感情线在小说中也是很明晰的。6回中，宝玉强与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后，“自此，宝玉视袭人更比别个不同，袭人待宝玉更为尽心”。到19回中，袭人回绝母兄提出的赎她回去的想法，称愿在贾家呆一辈子。31回中，她与宝玉的关系第一次被晴雯的讥讽说开了，同一回中又被黛玉称“好嫂嫂”。34回更是被王夫人盖章认定为心腹，后来将月例银子也同了赵姨娘的2两，自此行起事来更有管家风范。至后四十回，不知是换了作者，风格变了，还是大家都长大了，都多了些中年气，反而更像主仆亲人。但总归，袭人是宝玉身边少不了的人，离了尘世才离了袭人。

二、贤袭人
除了忠心，袭人更是大家口中的至贤之人。她办事牢靠、思虑周全，总是在出门前把宝玉的东西收拾得“停停妥妥”，37回中为湘云置办东西，无论是嘱咐小厮、嬷嬷，还是所送各色物品，真是尽力尽心。给宝玉单过生日也是不断提醒大家斯文些，不要大呼小叫。晴雯被净身赶回家更是收拾了晴雯素日衣裳物件，再配上自己攒下的几吊钱遣宋妈晚间送与晴雯。“忠”是对宝玉，“贤”也包括身边人。
她识大体、懂担待，凡事都以息事宁人为首要准则。晴雯为首的丫头们的奚落甚至讽刺，袭人往往笑而不言，或是略回几句，从未见针尖对麦芒地争吵。6回中宝玉摔杯子，袭人回贾母是自己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杯子。19回中李嬷嬷吃了宝玉特留给她的酥酪，袭人谎称自己上次虽是喜欢，但吃完了上吐下泻，现在不想吃了。30回中，袭人将开门迎宝玉时，被因金钏之事激怒王夫人的宝玉踹倒在地，明明肋下青了碗大一块，又羞又气，却还能忍着说没踢着，后口吐鲜血也不让宝玉张扬。换做晴雯，想必是要将咒骂加撒娇融为一体，好生养上一段时日了。
袭人也时常规劝宝玉，在19回、24回等众多回目中，袭人都曾规劝宝玉，一则为免被贾政责骂要勤读书，二则不许说些痴话惹人笑，三则不许与女孩走得过近等，最后更是在王夫人处直言。她把读书考取功名看得重中又重。每当宝玉去上学，袭人定是欢喜，且早早准备、叫醒、嘱咐。她也时常苦口婆心，想让宝玉懂得“读书是极好的事，不然就潦倒一辈子”。封建传统观念根植的袭人，她的观点也正代表着封建大家长的观点。至少，很多事情，她跟自小服侍的贾母的想法该是一样的，考取功名是，娶亲也是。
这“至贤”是从和其他丫头的对比中可见的。虽然也常和丫头们一处玩笑，却有时有度。19回中，李嬷嬷吃了宝玉留给袭人的酥酪，本不关晴雯、秋纹的事，只是和李嬷嬷拌了几句嘴，宝玉回来时晴雯也要躺在床上不动，来宣告自己的不高兴，秋纹也要巴巴地来告状，此时却是没吃到酥酪的袭人谎称自己不爱吃，方使得宝玉丢开此事不提。31回中更是对比得真切，面对晴雯牙尖嘴利的讥讽，袭人为了息事，“脸紫胀”的情形下，也只是“拉宝玉”“往外走”“跪下央求”而已，言语也是劝和无攻击性的。在赶走坠儿一事上，晴雯知道了便容不得，忍不过几时便把坠儿一通咒骂，并撵逐了出去，袭人归来后评价“太性急了些”。在58、59回中，看到了性急嘴利的晴雯，也看到了出头睿智的麝月，袭人却只是“气得转身进来”“早又心软了”等，这里的“不出头”有性格的成分，也有自己定位身份的因素。
同样是识大体，还有和宝钗的对比。34回中，宝玉被打，袭人说话不小心牵出薛蟠，宝钗却就事论事并不疑心，袭人“听宝钗如此说，更觉羞愧无言”；在98回中，对于将黛玉已死的消息是否告诉宝玉，两人意见不同，袭人更多的是隐瞒和劝解，而宝钗多的是智慧和勇气。宝钗的识大体与袭人的根源不同，宝钗是读诗书的大家闺秀，诗中显的是心中的格局，而袭人的识大体是为了“识大体”的贤明，琐事可以，大事时便内在空虚些了，格局上还是差一层。

三、“谋”袭人
说到袭人的规劝，我便有些疑问。我理解宝玉喜爱晴雯，所以不解他为何喜欢袭人，每天的苦口婆心，不是功名就是读书，不是老太太就是老爷、太太，竟没让宝玉厌烦？人人都夸赞是“温柔和善”“卑躬谨慎”的人，又有着“忍气吞声”的人设，不令人生畏吗？宝玉喜欢她，应该不是占了“人和”，而是占了“天时”“地利”。
这贤袭人的“贤”字背后，还应该有“谋”吧！31回中内心独白有“不觉将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如此隐忍周全也该是有所图吧。34回中王夫人叫一个跟二爷的人来回话，无非是问些“吃什么？””睡得怎样？”的问题，是不需要袭人前往的，从王夫人说“不管叫个谁来也罢，你又丢下他来了，谁服侍他呢”也可看出，袭人争荣宠讨好王夫人之心早有，更是强调“那一日那一时我不劝二爷”邀功。在77回中，王夫人是如何连宝玉与丫鬟之间的私语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宝玉有疑袭人之心，照应34回，我也觉得是袭人偷告王夫人的几率大些，邀功与为宝玉打算的心思都有些吧。96回中，袭人在得知宝玉要娶宝钗后，将宝黛的情谊向王夫人和盘托出，确实也是为宝玉考虑，但我总觉得也是为宝玉娶宝钗添上一份力量，私心也是有的。从82回开始，袭人不只一次地去黛玉处探口风，为的是自己是个偏房，怕摊了黛玉这个多心且乖僻的人做了正配，日子不好过，为日后谋划可谓用尽心思，如果此处用，彼处也一定用，其他事情的谋划深思只是被表面的识大体和贤良遮掩了吧。而素来多心的黛玉却从未疑过袭人，可见心思之深。
袭人时而也会露出内心真实想法，如77回中评晴雯“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还有一说，他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这海棠，也该现在比我”，看时也觉得作者笔下这样的人才真实些嘛。
但袭人从未害人，皆是为自己打算，最后虽在贾家谋得一场空，但还是有归宿的。而最后的结局也没离开谋划，说话都依旧袭人风，在回薛姨妈时，袭人称“我是做下人的人，姨太太瞧得起我，才和我说这些话，我是不敢违拗太太的”。袭人最后觉得死在贾家不够周全，死在自己家也不周全，婚后夫君温柔体贴死了更不周全，前有鸳鸯做比，是周全太过，刚烈太少？还是谋划中经营？花气袭人皆有因，“忠”的背后是奴性和对宝玉的情，“贤”的背后是少不了的“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