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山水间——解读《小石潭记》

寻梦山水间——解读《小石潭记》夏辉
唐代柳宗元的山水游记，尤其是“永州八记”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很独特的地位，这些作品画廊式地展现了永州一带一幅幅山水胜景。在艺术手法上，他继承了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对山水进行细腻灵动描写的传统，而又有突破性的发展。

郦道元的《水经注》毕竟是地理学著作，是客观描写地理自然景物，很少有作者主观感情的流露，而柳宗元则不然，他的山水游记则是把自己的身世遭遇、仕途坎坷等复杂的思想情感融合于自然景物的描绘之中，借被遗弃于荒山野岭，偏远幽僻地区的美好风物，来给予自己不幸遭遇，倾注满腔的悲愤和抑郁的心情，《小石潭记》就是作者这方面很有代表性的作品，这篇游记散文，语言简洁精炼，生动传神，各种景物的刻画细腻逼真，全篇充满了诗情画意。

柳宗元贬居之地在永州，即今天的湖南零陵县，位于湖南、广西、广东交界的地方。在唐代，这里可是一个远离中原的“荒蛮之地”，人烟稀少。在柳宗元所处的时代，永州的小石潭更是名不见经传，根本不值得一提，只是一个无名小丘边的小水潭罢了，但是，正因为大文豪柳宗元的到来，便扬名天下了。

当然，要想见到这个小石潭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还得费一番周折。先见篁竹，步行竹林之中，耳闻水声，却看不见小石潭的影子。“如鸣佩环”，小石潭水流的声音是那样的清脆悦耳，宛如人身上所佩戴的环玉相互碰撞时发出的清音，余音袅袅，此时，好奇猎景之心便会油然而生。于是伐竹取道，在浓密的竹林深处，砍伐出一条小路来，才终于见到了这个小小的水潭，至此小石潭的真面目就像一个小家碧玉一样，呈现在人们的面前，虽然称不上是“千呼万唤始出来”，但也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

由小丘到篁竹，由篁竹闻到水声，再由水声寻到小石潭，移步换景，既讲述了发现小石潭的经过，同时也充满了引人入胜的悬念和无限的小情趣，真让人不免会心一笑。

紧接着，作者把笔力放在了对小水潭精心的描绘上。这小小的水潭格外清冽，一整块大石头作为潭底，在靠近水潭岸边的地方，石底周边部分便向上翻卷，露出了水面。这些石头形状各异，小巧玲珑，有的在水中形成高地，像小石礁；有的呈现出小岛屿的样子，有的成为小石垒，有的又像是高低不平的小岩石，千姿百态，鬼斧神工，令人惊叹。四周树木葱茏茂密，藤蔓翠绿，蒙盖缠绕，摇曳牵连，参差不齐，随风飘拂，气象万千，大有曲径通幽之妙。
文章对潭中游鱼的刻画，更是令人神往，虽然只有寥寥几句，却从侧面，极其传神地描写出了潭水的空明澄澈，同时对游鱼形神姿态的描摹又烘托出了小石潭的清新幽寂，也勾勒出了小石潭水的清冽无比。文中没有一处写到水，没有一个字涉及到水，只是说鱼“空游无所依”，但此时此刻，水的透明清亮，鱼的悠哉游哉都各尽奇妙，其意境之深，令人拍案叫绝。

在水中游动的鱼儿不像是在水里，而是像在空中，太阳光照射下来，鱼儿的影子落在潭底的石头上，清晰可见；见到有人来，有的鱼儿静下来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游人，有的鱼儿突然像箭一般窜向远处，池中呈现一道道波纹，晶莹的水珠弹出了水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有的鱼儿高兴地从近处游到远处，又从远处游回到近处，好像是在跟游人嬉戏逗乐，若在潭边的小树上摘一粒小小的野果，丢到池塘里，鱼儿们便会欢快地聚拢过来，抢食跳跃，其乐融融，整个小石潭便会热闹起来，这些鱼儿是多么地富有人情味和生活气息啊！这一切不禁深深地打动了作者，还搅翻了他心底的波澜，文中的这个“乐”字，真是值得我们好好地玩味！

柳宗元由于参加了“永贞革新”，改革受挫，被朝廷贬到了这个荒蛮之地，远离故土，远离家人、朋友，心中确实烦闷压抑，但是他也远离了那个纷呈烦恼的官场，离开了京城那块是非之地，在这里寻找到一个清静澄澈之所，看到游鱼的怡然自得，内心无疑便得到了净化和复归，此时此地，水至清，鱼至乐，终于给受伤、孤独的柳宗元带来了片刻的欢愉。这种由情入景，由境及情的写法，正是这篇山水游记的一个突出特点。

接下来，作者继续探究小石潭的水源和周边的景物。向小石潭西南眺望，一条小溪逶迤而来，形状就像北斗星那样蜿蜒曲折，又像一条蛇在慢慢游动，有的地方敞亮，有的地方昏暗。小溪的两岸则是高低不平，凹凸不均，犬牙交错。这里作者非常成功地使用了比喻的手法，用北斗七星的曲折和蛇的爬行来形容小溪的形状；用狗的牙齿来形容小溪的两岸，把小石潭完整形象富有情趣地、活灵活现地展现在我们面前。那句“不可知其源”似乎又给人一丝丝迷惘、惆怅的感觉，人生不就是这样忽明忽暗，蜿蜒曲折，坎坎坷坷，渺茫难测吗。

坐在小石潭的岸边上，四周被竹林、树木包围着，寂静寥落，空无一人，这样的氛围让人突然感到心情悲伤，寒气透骨，幽静深远，弥漫着凄寒悄怆的气息，正因为环境过于凄清，作者感到不能在此长时间停留，于是就记下这件事离开了。
但凡文人徜徉于山水之间，于山水之中便总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其笔下那山山水水欢欢笑笑凄凄凉凉，顿时也就化作了一颗心，这心中便也有了偌大的天地乾坤，当然也有了渺小的孤独个人。

柳宗元是文人，于山水之中更是看到了多愁善感的“我”，他被贬之后，心情相当的孤独愤懑，抑郁难平，他纵情山水，正是为了摆脱这种糟糕的心情，但这种快乐还是转瞬即逝，彻骨的凄怆一下子便涌上了心头，小石潭的清幽寂静，触发了作者种种联想，形成了感情从“乐”到“凄”的大幅度滑坡，立竿见影，作者突然觉得此时此地凄寒逼人，孤寂难耐，不可久留，就匆匆离开了。这一“乐”一“忧”，实在是耐人寻味。

柳宗元是唐朝中期著名的文学家，出生于世家大族，书香门第，志向高远，文才名动当时，而且还是一个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踌躇满志。他和同时代的韩愈共同倡导了古文运动，开一代文宗，与宋代的欧阳修、曾巩、王安石、苏洵、苏轼、苏辙并称“唐宋八大家”。

柳宗元出生时，安史之乱平定了20年，此时的唐王朝各种社会矛盾急剧发展，中唐以后的各种社会弊端如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朋党之争正在逐步形成。

唐代从唐玄宗时期的高力士开始就出现了宦官专权的现象，到了唐中期肃宗在位的时候，宦官李甫国拜相封王，又抓住了军权，便擅权作福，跋扈嚣张，专恣骄横，这就引起了皇帝和一些官僚士大夫的强烈不满。永贞元年，即公元805年，唐顺宗李诵即位，任命他的东宫旧臣王叔文为翰林学士，改革朝政。王叔文与王伾纠结柳宗元、刘禹锡等一干年轻人，结成政治上的革新派，共同打击宦官势力，但这次革新不到半年就失败了，史称“永贞革新”，又称“二王八司马事件”，柳宗元也因为此事被贬为永州司马。

柳宗元被贬之后，朝中的一些顽固派们仍然不放过他，造谣诽谤，大肆地对他进行人身攻击，而且好多年以后，朝廷上还骂声不断，他在《与萧翰林俛书》中这样倾诉：“谤语转侈，嚣嚣嗷嗷，渐成怪民。”这一切，令在永州的柳宗元悲愤忧郁，痛苦不堪。这样的心境，当然也严重地损害了他的健康，竟至到了“行则膝颤，坐则髀痹”的程度。但是贬谪生涯所遭受的种种迫害和磨难，并没有动摇柳宗元的人生理想和政治抱负，他在《答周君巢饵药久寿书》中写道：“虽万受摈弃，不更乎其内”，足显一个文人的烈烈风骨。

政治上的失意，使他只能寻梦山水，在山水中疗慰受伤的心灵，并通过对景物的具体描写，来抒发被贬之后无法排遣的孤独凄苦的心境，所以，这时期的柳宗元不避幽远，伐竹取道，探山访水，此间他一共写了八篇游记，即“永州八记”。

这些看似平常的山水游记，正因为柳宗元倾注了他个人复杂的情感，成为了历代传诵的的散文名篇，那些在永州看似名不见经传的风景，当然也因为他的妙笔生花而处处生辉了，正于明代文学家茅坤所说：“夫古之善记山川，莫如柳子厚”。

在永州的十年，柳宗元还广泛研究了古往今来的的哲学，政治、历史、文学，写下了《封建论》《天对》《六逆论》等著名的作品。

《小石潭记》是柳宗元永州八记中的第四篇，保持了“永州八记”一贯的行文风格，全文不足两百字，却清晰地记述了作者出游的全过程，观察细致入微，描摹状物细致灵动，巧妙地运用了移步换景，正侧面描写，拟人、比喻，动静结合等多种艺术手法，生动传神，意境幽深，在写景过程中，传达出他贬居生活中的孤凄悲凉，寂寞清幽，郁郁落落，形似写景，实则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