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信好话，受实骗，是现今多数青年与多数老实农工的传染病。人生不幸，处于乱世，只有埋头读书习业，为将来打算，是青年人的安全途径。专心一意，靠筋力工作，养大豢小，是目下农人工人的稳妥办法。只要是有书可读，有业可习，有田可种，有工可做，就是幸福。未来的幸福靠不住，眼前的幸福莫牺牲。

2、要学好，先学诚。欲学坏，先学伪。

3、宁可开倒车不可开狂车。宁可落伍不可盲从。开狂车是不问前路如何，一味地猛进。盲从是不察是非邪正，一味地追随。前车已覆，后者若赶紧退行，不可讥为开倒车。众人已跑入泥塘，自己若立时止步，不可认为落伍。

4、富人，怕人夸他有钱。妇人，怕人说她不美。

5、什么样的人是最讨厌的？最讨厌的人，就是在你正要自颂功德的时候，他先自夸其德了。

6、你若以为自己是个好人，你一生一世也脱不掉小人的坯子。假若你以为自己是个坏人，你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能走人圣贤的领域。不但为人是如此，求学与为政也是如此。

7、学校只能造就名义上的人才。真正的人才，全是靠自己肯用心，肯吃苦，肯耐烦，肯为人所不能为，所造就起来的。

8、古语说：得人者兴，失人者崩。古今中外的伟人，所以能成大事，全是能识人，能用人。张良韩信，也曾投靠项羽，所惜项羽不能识人，不能用人。终归张韩二人被刘邦所利用，成了制项羽死命的利器。张韩如同蒙着灰法的明珠，卖到两个小贩手里，一个不识货而向外推，一个识货而因此致富。

9、肉体不健康，必受疾病的传染。心思不坚定，必受邪说的诱惑。

10、风雨晴阴寒暖燥湿，本是天气的运行，还不能尽满人意，何况操持政权的人办公事呢。办公事若利于君子，必得罪小人。利于小人，必得罪君子。然而眼光远大的人，办公事宁要得罪小人，不得罪君子。因为若怕得罪小人，自己也就变成小人了。

11、人一生的大毛病，多是对别人的事，看得明明白白，对自己的事认得糊糊涂涂。因为有这个毛病，所以世上闹得七乱八糟。假若能将这毛病反过来，世界必能风平浪静。可惜，人性既不能改，世界也就没有安宁的日子。

12、真混蛋，不致吃大亏。假聪明，始能惹是非。骄满虚妄，是伟人失败的第一步，戒慎恐惧，是伟人成功的第一步。

13、四年前，我对民国大学的学生说：有形的文凭不是吃饭的执照。真正吃饭的执照，是无形的学识技能。由大学毕业，不是就算学成了。文凭不过是一张转学证书。人了社会，才是肄业的开始。社会才是真正的大学。

14、许多摩登的青年男女，以为他们的父母不懂恋爱。我不知他们是怎么来的。

15、我常对学生们说：你们不必侈谈毕业后如何救国救民。先要扪心自问，毕业后是否自己有换饭吃的本领。我在学校读书时，屡屡高谈救国救民的梦话，常常抱定舍我其谁的野心，对于应学的功课，向不专心，以致到如今，穷愁潦倒，不能自拔于困苦之中。回想当年救国救民，舍我其谁的大话，真使我汗下如雨。所以我一听学生说大话，我的脸皮，就为他发麻。

16、学生在学校里，得随便的机会愈多，将来处社会，所碰的钉子愈大。

17、你最大的过错，是你以为你自己永无过错。你最大的失败，是你以为你自己永无失败。

18、我的一个老同学对我说：现在的青年，真不得了。他们正事不作，专门的恋爱‘密斯’。我说：你不要‘洗了手之后，就不认做贼。’我们当初又何尝不爱密斯。不过，我们当初是爱在心里，他们现在是爱到外头来了。

19、以数十年必死之身，求千百年不死之名，骨虽烂而名不死。以数十所必死之身，求不可必得之欲，欲未足而身已亡。

20、有知识有道德，是人材。有道德无知识，是凡材。有知识无道德，是狗材。无知识无道德，是弃材。既无知识又无道德反自以为有知识有道德，是杀材。

21、我常劝学生们说：你们对于‘潮流’要咬定牙关，牢守主见。在潮流正汹涌的日子，顶好是以一块‘岩石’自任，要做一个中流砥柱。假若力量不济，须要做一根‘芦苇’。千万不可自暴自弃，甘做一个‘浮萍’。岩石决不是潮流所能移动的。芦苇遇着潮流，虽在水中摆摇，然而根子不动。浮萍并无根底，只浮存在水面上，任凭潮流的趋势，随波逐浪，永远没有自己的准定向。

22、有人问我：为什么古今许多英雄豪杰，在困穷之日，肯投靠于不如他们的人？我说：英雄豪杰，心抱大志，打算做一件轰轰烈烈的事业，如同一个矮小的人，要登高墙，自必要寻一个‘梯子’。假若一时寻不到梯子，那么，遇见一个‘马桶’在旁边，未尝不可利用为进身的阶梯？假若嫌它臭，就爬不到高墙之上。当初，刘邦，就是张良、韩信的梯子。韩林儿，就是朱元璋的马桶。

23、无钱财无权势的人，全以为有了钱财，有了权势，必然快乐。其实，达到这两种欲望之后，未必就能真快乐，没有儿女的人，全以为有了儿女，必然喜欢。其实，有了儿女，也未必就能真喜欢。人生只是彼此羡慕而已，我以为，因没有而生羡慕，终比因有了而生烦恼的滋味好。

24、苏秦张仪，走遍六国到处受欢迎。孔丘孟轲，行遍天下到处碰钉子。因为苏张所谈的，是合于一时的人欲。孔孟所谈的，是万古不变的天理。一则如娼妓小人的甜言媚语，当然易惑人心。一则如节妇义士的冰言冷语，自必难人人耳。

25、真正大英雄的胆最大，是勇于为善。真正大英雄的胆最小，是法于为恶。

26、人不论富贵贫贱，能尽力为人群办一件有益的事，作一篇有益的文，说一句有益的话，也未尝不算是立德立功立言。人所共知的孔、老、庄、程、朱、释迦、耶稣、苏格拉底、卢梭、韩愈、张骞、苏武、岳飞、秦良玉、马志尼、惠灵顿、华盛顿、富兰克林、南丁格尔等等，也不过是人中最有名的而已。

27、诚实不欺四个字是人生秘诀。

28、人人全希望将来比现在好，可惜到了将来，多是得到反面的结果。所以宗教家，就创出天堂、净土或极乐世界等等的名词，使人于无望之中，仍存着一个有望的思想。并且指示人，若能存善心，行善事，终能有好的将来。存恶心，行恶事，必有坏的结果。可见宗教的存在，何尝于人无益呢？

29、我的脑筋是腐化的，思想是落伍的。我认定，男子一生，若能牢守个性不肯随人摇旗呐喊，就是男子中的模范。女子一生，若能严护身体，不肯任人辟为公园，就是女子中的圣贤。

30、人的一生，总是以为将来要比现在好。因为人人全有这种思想，所以才都愿意活着，以便看看将来究竟有什么好的实现。

31、以诚信处世，无往而非康庄大道。以诈伪处世，无信而非崎岖险途。

32、对学识不如自己的人，有傲态，对学识高于自己的人，有嫉心，全是因为少读书少阅历。多读几篇好书，多经几番事故，自能化除这种小家气。

33、古今许多聪明人，被一私字毁坏了。古今许多愚拙人，被一公字成全了。所以我常说：私念损人不利己，公心利己又利人。

34、聪明不是福，善用之则为福。愚蠢不是祸，不善用之则为祸。

35、天理是人所共有的一个真理。良心是人所同具的一颗本心。天理，也可以说是自然之理。良心，也可以说是自然之心。

36、钱虽然好摆大架子，但是它是天生的贱骨头，生就的势利眼，最喜欢跑到富贵人手下为奴隶，决不愿走入穷苦人家里当祖宗。当贵人对它点手就来，有时它竞不请自至。穷人愈对它磕破头皮，哀恳号呼，它愈洋洋不睬。

37、防人讥评，先自讥评。避人咒骂，先自咒骂。

38、老子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苏格拉底说：人要自知，一切智慧，由此而起。东西两个贤哲，全是以自知指示人。人果能自知，决不致把自己看作圣人，也不致将别人认为混蛋。军阀们层层捣乱，学者们时时骗人。全是由不自知三个字生出来的。

39、大智果能若愚，不但自己可以减少许多烦恼，社会也可以少生许多扰乱。大愚偏要若智，不但使社会日趋扰乱，自己也不能幸得安宁。天下所以多事，全是因为一些大愚若智的人捣乱而起的。

40、彭祖寿长，也死了。颜子寿夭，也死了。石崇豪富，也死了。范丹清贫，也死了。秦桧害人，也死了。岳飞被害，也死了。吴三桂为泄私愤而请清兵，也死了。史可法为报国仇而抗清军，也死了。嫫母貌丑，也死了。西施色美，也死了。我才明白了，原来，人无论怎么，也必有一死，谁也不能长生万年。

41、按本分做去，自有幸福。候机会之来，少有成功。向坑中急行，不是正当的进步。向安稳处退后，不是怯懦的落伍。

42、我信运气，我更信有好学识，有好技能，最容易交好运气。

43、钱是奴性的，只可供人的指使，人不可受它驱策。你若能善用它，它就是你的忠仆。你若不善用它，它就变成你的恶主。人若终日为钱用心，就变成财奴。财奴是世间最苦的奴隶阶级中的人。因为俗语说：奴使奴，使死奴。那么．献身奴既是奴下之奴，焉得不苦呢。

44、少年人最忌轻浮躁妄。老年人最忌暮气颓唐。一则无事呆成，一则无步可进。所以中年人办事，多易成功。

45、名誉是人生最靠得住的财产。有名誉的人，虽穷决不至于饿死。因为有无形的财产带在身旁。

46、孟子说：孔子，圣之时者也。也不是说孔子善于投机，善于圆滑。是说孔子在他当日所处的时代，应付当前的环境能行妥善稳健的办法，能确然独立，不偏不颇，不右倾，不左倾，能超出凡俗之辈，思想言动，能为时代的中主，而不为时代的牺牲。

47、真正的幸福不是钱所能买到的。真正的名誉与学识，不是死所能泯灭的。

48、愿得神助者，自助。愿得人助者，助人。

49、我平生有两件最认为荣幸的事。一是在东城椿树胡同，曾与终生不失个性的辜鸿铭先生住过街坊。一是在前外羊肉胡同，曾与伶界的女圣刘喜奎女士比邻而居。辜先生甘受穷苦，不肯同流合污，以至困顿而死。刘女士虽为坤伶，永不肯出风头，永不肯操副业。她嫁崔某之后，不幸守寡，至今仍是节励冰霜，甘为崔某抚孤。

50、男子的思想，万不可学摩登女子的衣饰。她们为趋时起见，对于衣饰的肥瘦长短，今日改变，明日革新。愈想趋时，愈要落后。结果，枉劳精神，枉耗钱财，空惹一肚子气。

51、人生一世几十年，仿佛是岁月久长。若细一细想，也不过如同梦幻泡影，转眼就完。任何权位财产，也不能永久据为己有。所能永远占为已有的，就是学问与名誉。军阀强盗，能夺人之权位，杀人之肉骨，分人之财产，而不能夺人之学问，不能灭人之名誉。历史中，这种证据说不胜说。

52、道德是永久不坏的势力。信用是永久可靠的资本。也可以说，道德是无形的势力，信用是无形的资本。古圣先贤的尸骨，虽然早已化成灰尘，可是他们的势力，至今还能感化人心。有一些老商店，并无许多资本，然而竞能日增月盛。原因就是因为对信用二字，牢守不失。

53、困难是欺软怕硬的。你愈畏惧它，它愈威吓你。你愈不将它放在眼里，它愈对你表示恭顺。古今中外一切伟人，所以能立下惊天动地的事业，留下永久不死的声名，最大的原因，就是起于不怕困难。

54、读书不难，难在选读。交友不难，难在择交。

55、我最反对迎合潮流一句话，迎合潮流，是随着时代的思想奔驰。决非一个有男子骨头的人所肯做的。生为一个男子，就应当有稳定不移的思想，不能因别人的思想，乱了自己的方向。处在这邪说流行、思想颠倒的时代，非有男子骨头，不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56、人不可无疑心，读书无疑心，得不到实学。交友无疑心，得不着良友。并且天下的真理，全是存着疑心而求出来的。

57、生为男子，因报答知己，因维护公理，性命可以牺牲。假若只为吃饭问题，身体万不可属之于人，成为饭东的私有物。并且先要查一查，饭东所赏你的饭，是不是国家的。

58、为好人，生前受人爱慕，死后受人崇敬，何苦不为好人。为恶人，生前受人讥评，死后受人咒骂，何苦必为恶人。

59、对老年人拍马屁，足可以提一提他的精神。对青年人拍马屁，实在是要阻碍他的前途。老年人离死不远，拍他几句，使他欢喜一场，虽近于卑鄙，未尝不是道德。青年人后望无

60、钱是人人结纳的好朋友，可惜它的架子太大，最不易使你接近。你纵然费心力，将他请了进来，它也不愿永久与你同居。你略微不加谨慎，它就能脱逃而去。你若再寻找它，恐怕不易了。你纵然发一恨心，将它锁起来，它也许运动你的子孙，将它放出去。

61、人全喜爱金银。假若用金银造成一个笼子，将他关闭起来，他决不愿意。妇女全喜欢金手镯，若用金做成手铐，将她双手连起来，她也不赞成。因为金笼金铐虽好，怎奈束缚了他们的自由。然而有些人，因广有金银之故，全于无形之中人了笼，加上铐了。

62、说实话得罪人，是一时的。说谎话联络人，也是一时的。被实话得罪的人，将来仍必与你恢复已往的交谊。被谎话联络的人，终归必定发觉你的狐尾。

63、以性命报知己，以性命护公理，是英雄豪杰的气节。以人格殉富贵，以人格换饭碗，是奴隶猪狗的行为。

64、你做事，只要合乎天理良心，必能合乎世理人心。

65、无学识，并不可羞，无学识而偏欲彰显自己的渊博，才是可羞。无钱财，并不可耻，无有钱财，偏要表示自己的阔绰，才是可耻。

66、满口谈道德的男子，多是伪君子。满口讲贞节的女子，多是丑妇人。

67、不论你有天大的学问，你若没有准定见，见什么新鲜，你就投什么机，你纵然被人视为先知先觉，你到底是一个匹夫。不论你有出众的才能，你若没有准定见，见什么摩登，你就干什么事，你纵然被人呼作交际明星，你归终是一个娼妇。

68、天下行动最迟慢的，以蜗牛为第一。然而在。星期中，它若不止地向前爬，它可达三里之远。可见读书故事，不怕迟慢，最怕停顿。

69、穷，拍他几句，易使他生起骄满之习，虽近于鼓励，未尝不是阴险。

70、非有大胆的人，不敢说实话。非有决心的人，不敢行直道。可惜，说实话，行直道的人，不但不能处社会，甚至不善处家庭。

71、我劝青年在入学校前，要将自己认作混蛋，毕业后，更要将自己认作混蛋。如此，才能脱离混蛋的樊篱，虽处于混蛋世界中，而能不为混蛋。

72、人的思想，是随年龄而变的。所以青年人与老年人，决不能成交。大姑娘与老太婆，永不能合作。

73、良心胜私欲，则为君子。反之，则为小人。

74、人的一生，不只是当祖父的孙子，父亲的儿子，儿子的爸爸。这三样的程序，虽然全做到了，与普通动物传种的义务，也没有什么高超的分别。人总须在立德、立功、立言三件人生最大的职务上，做到一样，才不污辱这个人字。

75、先知道自己糊涂，才能有转成聪明的希望。先知道自己卑鄙，才会有化为清高的可能。总而言之，先知道自己不如人，才可以超过人。

76、有真道德，必生真胆量。凡怕天怕地怕人怕鬼的人，必是心中有愧，必是品行不端。

77、为善，是少有阻力的，正如白昼行于广大的平原；你尽可放心大胆努力进行。为恶，是多有妨碍的，正如黑夜行于崎岖的深巷，你必须提心吊胆瞻前顾后。

78、人生是忧闷时多，欢乐时少。世界是扰乱时多，太平时少。否则人更不愿死了。

79、由道德所生的胆量，是能维护真理的。这种胆量也就是孟子所说的浩然之气。

80、天下有种人最可恨。一是有病不肯吃药；一是无病偏要吃药。前者刚愎自用。后者是庸人自扰。

81、办公事须不十自得罪人。办公事若怕得罪人，则所办的事必然不公。

82、我平生最爱钱，因为钱能提高人格，钱能维持生命。我平生最好色，因为色能悦人眼目，色能提人精神。我平生最爱书，因为书能增人知识，书能化人忧烦。我平生最好交友，因为友能谏人改过，友能助人进德。

83、青年人思想，一天比一天新，正如他们的身体一天比一天长。人过四十，身体既不再长，思想也就稳定了。

84、去私心，才能办公事。能自爱，才能讲自治。

85、后汉司马徽说：识时务者，在乎俊杰。这句话常被一些投机的人与趋时或盲从之辈误解了。要知投机不是识时务。趋时与盲从，也不是识时务。识时务是遇着一个时会，知所当行，抱定一个正大的目标、合理的见解，应付当前所发生的事务与时机。

86、你所欢迎的人，是能向你献谀言的。你所厌恶的人，是能对你尽忠告的。

87、天下只有两种人。一是可敬的好人，一是可怜的坏人。好人所以可敬，因为他认清了人生应走的途径，专向光明的大道中前进。坏人所以可怜，因为他误解了人生的正路，偏向黑暗的死途里急趋。

88、我以为，人的思想，必须如同做衣服，不管别人穿肥穿瘦穿长穿短，你总当做不肥不瘦不长不短的。别人穿有花纹的，你总要穿素面的。如此，你就总赶得上时兴。

89、修身与养身不同。修身是修千万年不死的真身，养身是养几十年必死的肉体。修身是拒恶，养身是防病。然而能修身的，必能养身；能养身的，未必能修身。

90、随和二字最坏事。有许多人因为随和，以致身败名裂。我的亡妻常怨我不肯随和，我说：随所当随，和所应和，才是真的随和。假若一个女人，迁到花街柳巷，她可以因为随和而操皮肉生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