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课》读后感

于卓琳
“大家读大家”之《小说课》难能可贵，毕飞宇老师对每篇小说、每个作家的解读都充满了心灵的温度和独特的理解。对文学作品的解读不再是冷冰冰的学术之词，更多了作家感性的领悟和见解。
读至《什么是故乡？——读鲁迅先生的<故乡>》一章，令人生畏生敬，欣喜不已。
刚十几岁时读过鲁迅全集，那时懵懂得很，觉得先生的故事不大精彩，都不如《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后来大学老师以七分功力让我们见识了先生作品的些许奥妙，重读一次收获颇丰；前日读《小说课》给我打开了全新的窗户。鲁迅研究是一门独特的学科，博大精深，我这种小小的人儿是断然“插不上嘴的”，但这里以学习的态度试着说一说先生小说中的“冷静”与“克制”。
传统观点里会把鲁迅先生的作品比作“匕首”，以这个物件儿作比表现出了先生作品的“犀利”与“冷辣辣”的特点，但不仅如此，“匕首”这种冷兵器轻便易藏、攻速快，需近身使用才可。它并不像火枪大炮一样可以耀武扬威，它冷静、克制，也足够冷峻。这就是先生的小说。
看先生的作品，有很多达到这种效果的方式。
第一，使用冷色调场景，表达阴冷的悲剧调调。鲁迅先生常用冷色调的词来构建冷色调场景。秋天的后半夜、乌蓝的天、青白的光、冒着严寒、天气阴晦、苍黄的天、白雪皑皑的鲁镇……
例如：“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华老栓忽然坐起身，擦着火柴，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茶馆的两间屋子里，便弥满了青白的光。”（《药》）
“我冒着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
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故乡》）
这两段文字是小说的开头部分，这种幽冷死寂的场景中，无论是作者还是读者都无法形成热烈又热烈的情感，而是一直在一种透进骨子里的冷中摸索前行，阴冷无比。
第二，使用短句散句，让情感无法顺畅积累。从语言学的角度来看，与短句散句相对的长句整句适合表示舒缓的语势和缓慢的节奏，所表达的思想内容比较丰富，所表达的思想感情比较细腻、深厚；而短句散句适合用来描写紧张的气氛，抒发激越、又有些断裂之意的情感。所以说先生的小说是“匕首”，而不是什么别的武器。
例如：“我的母亲很高兴，但也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谈搬家的事。”（《故乡》）
“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祝福》）
《故乡》中母子相见，感情有些复杂，或许是千言万语、百般滋味，但是作者都没有极力地去表达，而是“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谈搬家的事。”几个短句把彼此的百般滋味都克制住了，但仍让读者不禁唏嘘，效果甚佳。而《祝福》中写祥林嫂，“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把祥林嫂窘迫的现状形容得无以复加，短促而激越，冷静而克制。作者并未露出半点热烈的悲天悯人，但其中封建社会对底层劳动妇女的迫害却在我们的心中挥之不去。
第三，使用反语，让人笑中带泪。鲁迅先生的作品中有大量的反语的修辞手法。每每看到，我都仿佛听见先生冷冷的一笑。不直接鞭挞你，而让你在我的讽刺和嘲笑中原形毕露。这种冷眼，这种冷静与克制，让人不寒而栗。
例如：“中国军人屠杀妇人的伟绩, 八国联军惩创学生的武功, 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煞了。”（《纪念刘和珍君》）
“中国的男人，本来大半都可以做圣贤，可惜全被女人毁掉了。商是妲己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阿Q正传》）“伟绩”“武功”作为反语使用，表面风轻云淡，确实在嬉笑怒骂中强烈地讽刺了“中国军人”和“八国联军”的无耻。阿Q捏了小尼姑的脸，作者这番“女人毁掉了可以做圣贤的男人”的论断在讽刺幽默中把阿Q性格中的矛盾与畸形表现得淋漓尽致，加深了阿Q性格和命运的悲剧性。这种方式有一种曲径通幽之感，虽未有直面之词，但也一语中的。除此之外，我想到了“在我的后园, 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 一株是枣树, 还有一株也是枣树。”（《秋夜· 野草》）中重复的叙述，这种表达方式也够克制，就两棵枣树，其中百无聊赖的况味通过重复的一句话展露无遗。再者，还有毕飞宇老师在文中提到的幽默和象征，都是鲁迅先生冷静而克制表达的方式，这里不做赘述。
写到这里不由地思考，先生的这种冷静和克制有什么缘由。我想这跟一个作家的创作态度是分不开的。鲁迅先生在评价《史记》时说“司马迁发愤作 《史记 》百三十篇……辞旨抑扬, 悲而不伤, 亦近代之伟才。”“悲而不伤”出自于 “其民原重, 故虽直抒胸臆, 犹能止乎礼义, 忿而不戾, 怨而不怒, 哀而不伤, 乐而不淫, 虽诗歌, 亦教训也.” （《汉文学史纲要》）鲁迅先生对“悲而不伤”的肯定或许就让他曲笔表达，冷静而克制。但先生的曲笔并不是那么拗口和晦涩，直击人心的力量像“匕首”一样冷峻直接。懂便是懂了。
当然，肯定还有很多缘由，还需进一步思考。
鲁迅先生是位极伟大的作家，他不似郭沫若一般热情似火，但是仍以一身冷峻之气冷静地克制地对国民、对民族摇旗呐喊，毕飞宇老师说先生的冷或热有些无法判定，可能是先生把自己对国民、民族和国家的热烈藏在了冷静克制的背后，但皆是美学。